琴之为乐,可以观风教,可以摄心魂,可以辨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可以绝尘俗,可以格鬼神,此琴之善者也。
千年以来,作为君子之器,古琴空灵悠扬的琴韵和物我两忘的禅意,令无数文人雅士醉心其中。琴居于“琴棋书画”四雅之首,并不仅仅是因为它有着长达三千多年的历史,更因为它是历代文人雅士修心养性的必备之物。无论喜好什么,均以修正心性和涵养情操为首。
“今人不多弹”的古琴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划分至古风之列,尽管如此依旧不影响喜琴之人的内心对古琴的钟爱,常熟虞山的斫琴师顾俣帆便是其中之一。每个喜爱弹奏古琴的人都梦寐以求有一把契合自己的好琴,但如今的好琴却价格不菲,作为一个爱琴之人,俣帆并没有担负一把好琴的经济能力,这便是俣帆开始学习制作古琴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在学习古琴演奏的过程中他想知道这些迷人的音调和韵味究竟是如何产生的,自此他便开启了斫琴的匠人之路。

图为斫琴师顾俣帆
作为一个90后的男生,他承认自己也有着这个时代年轻人身上的“轴”和“傲”。虞山有着深厚的人文历史,无论是诗词、绘画、篆刻还是古琴,虞山都有属于自己的派别,而当他得知虞山并没有古琴制作技艺后,经过翻阅典籍,寻找文物佐证,终在古琴演奏名家査阜西先生处查到虞山派的古琴制作技艺在崇祯年间已有,而资料中提到的“松弦琴馆”便是在今天的虞山。
在俣帆身上同样有着与同龄人的迥异,古琴的魅力足以盖过世间大多数的诱惑。古琴的美不是简单几语便能说明的。姑且不谈古琴的文化,就身为一名斫琴师,在古琴的制作中便融入了很多中国传统的手工艺,譬如大漆,它能让古琴的光泽温润如玉,现存的唐代古琴九霄环佩便是因大漆而千年不腐,至今仍可弹奏;形制,让不同造型的古琴有着不同的韵味,例如仲尼式就代表着中庸和平和;篆刻,是文字的美,每张好琴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和题词,像知己一般陪伴着爱琴之人。

图为顾俣帆亲手制作的古琴“幽篁”

图为顾俣帆亲手制作的古琴“幽篁”
也正是因为古琴素来作为精神伴侣而存在,以其意蕴与人心共鸣,彼此慰藉,相敬如宾,故而琴身以人体美为基准称各部为琴头、琴肩、琴腰、琴尾,《琴制尚象论》云:“肩曰仙人肩,取其正齐也。腰曰玉女腰,取其纤细也。”此外琴长三尺六寸五分,象征着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琴宽四寸,代表着一年四季;十三个徽,代表了一年有十二个月加一个闰月;曲面平底意为天圆地方;古琴原为五弦琴,后周文王、武王各加一根弦,便有了如今的七弦古琴……之所以古琴仅仅在外在便涵盖了如此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是因为古琴最早是用于祭祀天地、神明和先祖的礼器,承载的是华夏民族数千年的礼乐文化,在乐器中有此殊荣的仅此一位。
更深层次的原因便是这古琴的音色和意韵,古琴重在余韵和弦外之音,如同水墨画寥寥数笔,其留白勾勒出无限的情怀,意味无穷。自古以来古琴文化与士是密不可分的,《礼记·曲礼下》记载:“士无故不撤琴瑟。”古琴的爱好者多士阶层的文人雅士,这些人是除了君王和庶民以外的群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不再愁于生计,在保证了温饱的前提下有了精神上的追求,故而以古琴修养心性,提高自己的情操。这不是士人们的选择,而是他们为人为官的必修课,就如同今天象征身份的名片。或许并不是所有的文人雅士都会弹奏古琴,但在当时的环境中所有的士人都有“应该会弹琴”的普遍认知,而非附庸风雅、惺惺作态的闲情娱乐。正如陶渊明“性不解音”,但也备有一张无弦琴,每逢得意时便抚弄一番,并自我解嘲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再有孔子“厄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却依然弦歌于室,与琴为伴。琴,不再是弹奏的乐器,而是精神的支柱和情操的坚守。俣帆也曾一度被家人视为不务正业,但他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自己的选择,他并非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在寻找已被大多数人遗忘和丢失的那颗敬畏和羞恶之心。

图为顾俣帆亲手制作的古琴“幽篁”

图为顾俣帆亲手制作的古琴“幽篁”
古琴作为养生的首选乐器,早在春秋战国已有了以乐作为怡情、养性的方式,并逐渐发展为以乐作为诊病、治病的方法。百家争鸣时期阴阳家的五行学说便是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对应宫、商、角、徵、羽五音,古琴再由五音配属于脏腑,方使体内各生理环节逐渐趋于和谐。欧阳修曾写到过“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於友人孙道滋,受宫(五音之一)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这便是古琴的五音疗疾法。也因此,繁体字的“乐”和“药”是极为相似的:“樂”和“藥”,以音入药,以乐驱疾。不似西方,重效而不重性,“药”下半部的“约”字就已表明其作为一门学科需要研究和探索的不确定性,以此区别于中医;中医重药性,针对每个人不同的体质和疾患的情况定不同的种类和药量。因此古琴这味药便是对人精神层面的一种修正和治愈。
近些年,古琴突然间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作为一项世界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无疑是件好事,但事实上这种突发性“火热”却让俣帆感到了不安。在他看来,弹奏好古琴是要以一定的文化和德行为基础的,缺少了文化的积淀,对于曾经被视为礼器的古琴来说,这是一股“邪火”,让人们误以为古琴真的只是一种与古筝、长笛等没什么太大区别的乐器而已。如果文化死了,古琴便真的是名存实亡,若能在学习古琴的过程中能够多去了解它的历史和文化,做到真正地爱惜一张琴,这才是对琴最好的回馈。

图为顾俣帆用“幽篁”展示琴音
在三教之中,儒家尤其注重乐音对人心的影响,主张以君子之道作为主导教化育人,而非以满足感官刺激而将惑乱人心。《乐记》说:“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低层次的乐音是对人性的宣泄毫无节制,而高层次的乐音是天道的体现,使人在享受音乐的同时,受到道德的熏陶,涵养心性,是入德之门。因此,古琴的乐亦是人在情操面前对于“礼”的表征,以乐生情,有情才有感,有感才有悟。
作为一名斫琴师,俣帆始终坚持着古法制琴,只因机械化的制作相比于手工制作,对古琴的音色损伤更大,想探究先祖们的心性,若没有一张琴也是徒劳。所以在匠人这条路上,俣帆不知道自己要做到什么境地,只是想与家人一起将古琴的制作做得更加完善,更接近圣贤之音。
他说:人一辈子很短,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就足够了。自从他的心中从俣帆的古琴变成了虞山的古琴之时,或许他已经有了作为匠人的某些资质,而他的琴也会因此感念于斯。